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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,山中薄霧尚未散去,一匹青驢拐過山岰,走在嶂巒疊翠的山道上。乘者是名女子,大約三十歲年紀,黛眉秀目,頗有幾分姿色。行不了多時,那驢忽然低鳴一聲,發足朝一株樹叢跑去。這牲口自幼由女子親自馴養,甚是溫良,從未有過如此舉動。女子不覺一愣,還來不及細想,一陣微弱的呼吸聲便已傳入耳中,翻身下驢,撥開草木,果然見到一個嬰孩躺在地上,睡夢正酣。

 

女子秀眉一蹙,尋思:「這種荒山野嶺,這孩子保定會被豺狼吃去,不然就是凍死餓死。不如此刻送他上路,也比由他自取滅亡來的強些。反正世間愁苦煩惱居多,不戀也罷。」纖纖玉手,已抽出腰間長劍,挑開嬰兒身上的舊衣。

 

許是山上天冷,寒氣一逼,那嬰兒靜忽然轉醒,冷不防的打了個噴嚏。見那手持長劍的女子倒不怕生,反而咯咯笑了起來,這一笑露出了頰上圓圓的兩個小酒窩,洽與那女子早夭的稚兒有些相似。女子眼圈一紅,心事陡然被惹動,再也下不了手,只得收起長劍,將嬰兒重新包裹好。心道:「緣分!權且帶著他一陣,也算功德一件。」

 

女子抱著嬰兒翻上青驢,重回道上,行至中午,山勢漸險。那青驢身量雖小,卻是良物,行走於山嶺土坡之間如履平地,任憑女子催促,直往山頭邁去,片刻不停。又行數里,忽見遠方一群人馬擋在道上,只是遲遲不前。女子心下起疑,將青驢繫在一顆大樹下,抱著嬰兒,縱身竄上樹梢,欲看個究竟。

 

探頭望去,只見刀劍光芒,在日頭下爍爍閃動,仔細數數,竟有三十多人。一邊是十來個壯丁,身後護著兩輛大騾車,一邊是群兇神大漢,兩方人馬相互對峙,把個狹窄山道堵個水洩不通。女子在樹上看的親切,心下已知是強人劫車。看那為首的盜匪虯髯如獅,粗臂寬肩,顯有外家橫練的功夫在,一把沉甸甸的仆刀持在手裡,端得是條好大漢。護著騾車的鏢師們以一精瘦老頭為首,使的是一把八卦刀,眼見他腳踏方位暗含八卦四象之跡,立穩了門戶,傾刻就要動手。

 

那嬰兒忽然啼哭起來。女子翩然下樹,一面拍哄孩子,一面駕驢朝前奔去。眾人馬聽得蹄音噠噠,都回身觀看,忽見一貌美女郎,都感訝異。荒山中,女子孤身單騎已不尋常,何況此刻初秋天氣,她單衣薄衫的行走山林竟不覺寒冷,眾人一看便知是位異人,眼光一下子都落到她身上。

 

待青驢在大夥兒面前站定,虯髯大漢率先叫道:「娘子何事?!」

 

「孩子餓啦!你們閃開,別擋姑娘的道!」

 

眾男子都暗暗驚疑,心想這婆娘出言恁的大膽,轉念一又想,若非藝業驚人,怕也不敢如此。然而眼見之處,峭壁四合,卻又哪裡有避讓之處?

 

那大漢不敢大意,一拱手,道:「今日有緣,定讓娘子上山。只是敝人手頭上不巧有事,怕髒了娘子眼睛,請娘子權先避避。」

 

這一席話表態甚明,卻又不卑不吭,照說武林道上一聽,多半會袖手旁觀,況且自己與那女子並無過節。不料那女子嬌氣得緊,道:「避什麼?我偏要現在過去。反正你手頭上的事也不是什麼好事。」語音未落,身子已騰空飛起,右足朝騾車頂一點,落在大漢與老者之間。這一下騰身、點足都只是眨眼之間的事,身法迅傑,在場三十多人,竟沒人看清。

 

「娘子身手好俊。」虯髯漢肅然一敬,道:「在下乃南陝鐵獅楊穆雄,敢問娘子大名?」

 

女子道:「我是我。」一晃身,欺到楊穆雄身邊,不知何時已抽出長劍,將他身後的一名小盜刺倒。

 

這一劍迅猛狠辣,刺得全無徵兆,不只楊穆雄驚愕不已,騾車一行人也是大出意料。楊穆雄心道:「賊婆娘也太過辣手,我跟她素無冤仇,怎麼一上來就殺我兵丁?」手裡仆刀舉起立了個門戶,待要發難,卻又憚於對方太過厲害,持刀之手竟有些發顫,不知何時,涔涔冷汗已佈滿了額頭。

 

女子一手抱嬰,一手持劍,幾個閃身,又搠翻幾個兵丁,如入無人之境,對楊穆雄竟是不看一眼。楊穆雄心覺受辱,再也耐按不住,一個「旋風式」轉到下屬面前,噹的一聲,接了她一劍。

 

女子笑道:「早該如此。」

 

楊穆雄怕分了心神,不敢答話,一招「掠翅驚鵬」攔腰朝女子掃去。那女子迴身搶近他懷中,避過這招,劍身一削,淨取楊穆雄手指。楊穆雄只聞髮香撲鼻,手背一寒,暗叫不好,急忙撒刀,偌大的仆刀掉在地上,激起些許塵土。若非女子手下留情,只怕四根手指早已殘斷。


「罷了。」一招立敗楊穆雄面如死灰,道:「楊某藝不如人,待要怎麼,但憑娘子吩咐。只有一件事相問,不知娘子跟蜀川峨嵋派是什麼關係?」

 

原來適才那女子迴身、削指的功夫,正是峨嵋派擒拿手中一招「黃鸞搦膆」的變化,變拳為劍,改擰腕為削指,本是不易認出。也虧得這楊穆雄盤踞陝南邊境,常與四川相鄰,竟給他猜出幾分門道。果見那女子「咦?」了一聲,笑道:

「你倒慧眼,不過我跟峨嵋派素無瓜葛。看你還算有些本事,這就放你去吧。」

 

楊穆雄大喜,謝過再三,率領餘下的盜匪們走了,留下七、八具屍體在地上。女子向騾車旁的一名大漢道:「你,勞煩你清理清理。」

 

大漢應諾一聲,走上前來,眼見這山道邊峭壁甚陡,近乎垂直,只得低聲說聲:「罪過。」將屍體一一推入堐下。

 

鏢局為首的精瘦老者收了八卦刀,走上前來,恭敬的道:「小人乃江西南昌遠順鏢局的鏢頭劉慶璋。今日虧得女俠出手相助,感激不盡。來日或有用得著小人之處,定當補報。」

 

「補報就免啦,只是有一事相求,你們需依我。」

 

「女俠請說。」

 

那女子指指騾車,道:「這戶人家很有錢是不是?」這一問,嚇得車上兩名鄉紳魂飛魄散,連劉慶璋也是心中一寒,只道這女子貪圖財貨,打走寨匪,純粹想來個黑吃黑。

 

「算不上有錢。行旅之人,行李難免多些,都是些衣什家當。」

 

女子見他答得冷淡,已猜中他心思,道:「你別誤會,我是想為這孩子覓個好人家托養。他被人棄在前面道上,怪可憐的,被我拾了來。」

 

劉慶璋心念一動,問:「男的?女的?」

 

「是個男孩。」

 

劉慶璋喜道:「那正好!我次子業已中年,尚無一子半女,正愁苦呢!這孩兒不如讓我帶回去,坐個現成祖父!」

 

「那敢情好。」女子笑道,遞過嬰兒。劉慶璋見那稚子闊額秀目,很是可愛,不由得眉開眼笑。


原來這劉慶璋處事謹慎,為人謙恭,行走江湖,鮮少出過什麼破財的大差錯,生養的兒子又都能幹,爺兒幾人合力撐持門戶,倒鑽下了一份殷實家業。除了小兒子近日剛成的親之外,大兒徳廉膝下雖有二子,二兒子文廉卻不曾生養,原想把大房內小的那個收過門做養子,大媳婦卻不願意,二媳婦亦覺得同住一屋簷,過門的孩子養娘不如親娘親,因此這事拖了幾年,遲遲沒有下文。


女子又道:「送佛送到西。我既插手這事,便要管定你們這隻鏢兒平安不出差池,我這裡有一件物事,且送給你,危機時拿出來,說不定能化險為夷。」說著,便從懷裡掏出一個杯口大的物件。

 

劉慶璋接過,一看是個淡綠色的玉墜,雕為如意樣式,甚為玲瓏,上繫一段紅絲繩,十分美觀。劉慶璋細細端詳半晌,越認越眼熟,終於想起其中來歷,不覺失聲叫道:「莫非是李秋水李女俠?!」

 

「就是我,別這麼大聲嚷嚷。」那女子久未被人道出姓名,臉上不禁微微一紅,飛身躍過眾人,落在青驢之旁,道:「我走啦,好好待那孩子。」逕自朝山巔奔去,一彎一拐,便消失在峰巒蔥蘢之中。

 

眾人重整隊式,趕路下山。一名青壯漢子策馬來到劉慶璋身側,正是他的首徒林越成問道:「師父,那女人什麼來頭?」

 

「她本是峨嵋派三聖妙山尼姑的愛徒,峨嵋七劍之一,這塊玉便是她有名的貼身飾物,有些人因此將她喚做『玉尼姑』。後來聽說她勾結邪道,被逐出師門,江湖傳言她的死訊已經好幾年了,沒想到今日竟可一見。」

 

林越成隨師父走鏢十餘年,深按人情世故,接口道:「原來如此,那可得提防著點,可別讓峨嵋派的人瞧見這塊玉了。」

 

「虧你心細。好在峨嵋派的道尼們不幹那土匪打劫勾當,我們這一路上陝西接湖廣,離峨嵋山遠著呢。」

 

師徒率著車馬,只是不停。秋陽偏西,欲落山頭的時候,已至鎮平,大巴山脈可說是走過了一半。眾人打起精神,找個乾淨宿所,眼看明日便可進入湖廣地界了。

 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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